沈楚尘

自由撰稿人 新媒体人

小说 | 老九


       很多年后,绰号叫白眼建的老同学帮他找回了绰号——老酒或者老九,他瞬间有一点脑子短路,因为这个所谓的绰号在他的大脑记忆层里好像没有星点痕迹,有过吗?好像没有又好像有。之后老同学烂乌皮出来确认:“你就是叫老酒,你还不承认?老酒,老九!”其他几个同学,诸如江蟹生、鸡肫皮、大猛胜、阿愚佬却没有附和,没有以能够叫出他的绰号来套近乎,以此证明大家是当年从一个起点出发的同学,他毕竟现在是东州一个区的区长,是同学中受尊敬、受追捧的核心人物、成功人士。烂乌皮来敬酒,“老酒,我喝完,你意思一下。”他有些不爽,倒是不恼,更是觉着奇怪:这个老酒或者老九如何就成了他的绰号?他默默把同学们喊着的各个绰号与其主人逐个对照了一圈,似乎在穿越时光隧道的电光石火中找回了一点东西。

       同学会上,几乎所有的男同学都对号入座,找回自己当年的绰号——鸡肫皮小时候长得瘦,兜里没一毛钱,邻居家里宰了活鸡,除下内脏,他会偷取出鸡肫洗净,扯下皮,拿到中草药店里回收,换点甘草尝尝;白眼建有一只眼睛带点斜视,盯着看什么东西或者看人,那只眼睛会莫名其妙跑偏,好像很不听话地忽然弹开去,留出很多眼白,挺吓人;烂乌皮是长得黑,一张脸就牙齿白,去非洲估计不用签证;大猛胜因为胖,肚子大,一个人占两个位置,现在人到中年看起来更肥了;江蟹生只是姓江;阿愚佬名字中有宇字……那时候,取个绰号就像现在的起网名、微信名儿,普遍,流行,女同学中很多也有,诸如馋嘴猫儿、鼻涕佛、哭死执、梅超风……女同学还喜欢给男生取绰号,看着哪个男生不舒服,看着哪个男生很舒服都会给起绰号,有的男生成长史上还有过好多绰号,鸡肫皮以前被叫过柴排筋鸡,类似如今的火柴人;烂乌皮被叫过黑狗,阿愚佬被叫过黄鱼……只不过网名微信名一般是自己给自己取的,绰号往往是别人给你取的,叫多了,倒把你的真名搞忘记了似的。不过,他终于想起来了,他的老酒或者老九绰号不是别人给取的,起名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是提前一年上学的,个子最小,发育又迟,在班级里属于空气人,什么概念?几乎忽略不计,男生放学后玩追逐游戏,两个“大王”挑边选人,像中国男篮的红队蓝队,两边轮流选人,抢着挑强壮能跑的,选到最后,他是那个落单的,没人要,他曾经举手示意,“大王”一摆手,随口一句,“你就算了。”他就坐下了,在边上给他们看书包。眼巴巴看他们在操场上追逐,猎杀,救援,看最后时刻“大王”孤身狂奔,冲破重围,牺牲自己而救出被拘禁在篮球架下的本方全部队员,那一刻获得解救后的群体欢呼声响彻操场和他的脑际,这一幕他印象太深刻了,羡慕嫉妒不恨,真的让他到哪一边凑个数,他也许还不大乐意,他不想当第一个冲出去诱敌的小诱饵,几秒钟就被对方拿下了,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他想当最后时刻去解救全体的那个英雄。但是,他要当上英雄的日子还很遥远,因为那些有资格在冲杀追逐的男同学每个人都有一个响当当的绰号,就像水浒传里有名号的好汉,而他连个绰号都还没有,没有人为他起过绰号,包括女同学。

       有一天,他很正式的向白眼建、鸡肫皮、烂乌皮等等有绰号的男同学一一告知,“你知道吗?我的绰号叫老九。”“老酒?喝的?”“是九。”“为何不是啤酒,哈哈哈……”不容分辩,早迎来一片嬉笑。“老酒!”“老九!”白眼建笑得太夸张,翻出一个更大的白眼,鸡肫皮还摸了摸老九的脑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烂乌皮说:改天请我们喝老酒。他没有躲闪退避,只是附和着他们肆意的笑,也在脸上挤出一点开心来。后来,唤他老九或者老酒的同学并不多,听到被叫老九或者老酒,他往往有意外之感,甚至还有惊喜,但这个叫唤仅仅是一种一唤而过,并没有同学要继续与他有什么链接与要求,就像饭后遇见打个招呼“吃了吗”一般,他也渐渐觉着无味直到一种愤懑,不再乐意答应。渐渐这个绰号也被人包括他自己淡忘了,他到毕业那天还是那个可以忽略的小个子,即便他终于有了一个绰号。

       同学会上的热闹暂时被隔离在一边,他在努力思索,当时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么俗而平庸的绰号,肯定不会是老酒,老酒是老九被他们故意叫乱了,当然老酒比老九有意思,毕竟能喝。老九是个什么东西?他想起来了,是当时他的学号,他是四十九号!全班最后一号,没错。他喜欢和习惯这个九,读书时不是做梦都想考九十分以上,发到考卷会把分数用手遮住,而后像查扑克牌一样慢慢抹开,嘴里默念着九,看到十位数上是九,那往往是一个好成绩。他的学号是最后一位,但成绩还不错,基本排到前二十。而且,他的家住在当时的港务新村十九栋209室,这个老房子早就拆光光了,现在那地方是东州万达广场的一部分,这个地址门牌号他不会忘记,那是他最早的家,即使长大后搬过许多次新家,他不会忘记自己在哪里长大,大猛胜、江蟹生、阿愚佬和他都是一个新村的,他们的家长都在港务局上班。他还想到了自己如今的车牌号N3699,这个号是车管所所长帮他选的,原先说给领导照顾两个8,他说8太俗,要个带9的就好,想不到给了三个9,前面的三加六也是9。那么,九算是我的幸运号,他明白自己当年为何要管自己叫老九了。

       大猛胜过来敬酒了,大猛胜在区行政执法局当一个中队长,酒量了得,他亲切地搭着老九的肩,头伏在他耳边,悄声说:“老九,据可靠消息,你就要进常委了,高升了,不要忘了老同学我哦。”这个任命都还没公示,大猛胜就知道了?他有点不适,却只是答非所问地打着哈哈,心中却过了敏:东州所有的墙后都贴着耳朵。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书记那天找他个别谈话时唤过他的“绰号”!书记说:“好好干啊,这次补入区委常委,你是最年轻,最有为的,常委里你排第九,算是老九啊。”听书记这话时,他心里是热血澎湃式的激动,面上仍是风平浪静般的谦逊。当时也没对这个老九有什么特别的感知,今天同学会上,老九猛地一下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了,这个老九应该就是打小天为我设定的,他抹了一把脸,极为满意地端起酒杯,和所有望着他这边的同学致意,声音和在台上致辞一样洪亮,“我,老九,敬大家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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