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楚尘

自由撰稿人 新媒体人

小说 | 旧花盆



      丁师母在找一个旧花盆,陶土盆,中等大小,曾经用来种丁香花,花死了,改种喇叭花,紫色的,开过几朵,夏季去莫干山旅游回来,都枯死了,后来就废弃了,里头尽是些野草,移到洗衣机的背后,她以为藏得很好了,还是莫名不见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就不放心这个花盆。

      丁师母许多年前其实是王师母,老丁是她的第二任丈夫,他们各有自己的孩子,老丁一个女儿,她自己一儿一女,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她和老王今天会很幸福地成为爷爷奶奶与外公外婆,但遗憾的是老王没有从手术台上醒过来。老王离开三年后别人给她介绍了老丁,老丁粮食局退休,除了早年离过婚,爱打个小麻将,没啥别的毛病,身体不错,关键是还有房子。王师母的房子给儿子结婚用了,她得赶紧找个伴,重要的是找个住处,不能老挤在女儿家里。于是,王师母就成了丁师母。刚办了结婚证住过来那会儿,邻居遇见喊丁师母,她还有点不适应有些尴尬,听着似乎是在喊另一个人,她得愣一下,把脑子里某个频道赶紧调过来,才能做出一个答应:嗨,你好。慢慢的,半年过去了,她终于在心里把自己确认为丁师母了。

      丁师母的女儿儿子从来没有来丁家看过妈妈,有事情或者与孙子孙女聚都是约妈妈出来,过年过节,两家人也没有聚在一起吃个饭,虽然办了证,好像彼此不认可似的,老丁的女儿来了顶多叫声阿姨,丁师母也不介意,毕竟自己的孩子对老丁也是敬而远之,能避则避,而且婚前老丁和她有个协议,老丁百年后丁师母接着住这个房子,丁师母百年后房子所有权归老丁女儿继承,王家子女不可觊觎。老丁说丑话说在前头好,以后不给孩子们制造矛盾。丁师母淡淡一笑,“我懂。”

       找花盆的事情,丁师母没有告诉老丁,她想自己把它找回来,这个花盆是她从王家带过来的。有一年年前,她和老王去花鸟市场,她喜欢丁香花,就买了两株装了一盆,应该就是这个陶土盆,盆壁上有个疤,样子像老王背上的那个棕黑色胎记,她记得很清晰。把这个盆带过来,不是说自己还有对老王有多少念想,而是对旧物,对老花有感情,觉着让这老花过来陪着自己在这个新家,有多一分的安全感。可惜,这个老盆里的花都相继种死了,只剩下一个空盆。她怪老丁不珍惜她的花,又或许真的是儿子说的丁家的风水不佳,总之,有点伤心。

 

       丁师母家在三楼,住在底下一楼的是陈家,老陈商业局退休,陈师母曾经是小学数学老师,老陈爱种花,一楼的阳台打开一个口,和小区的花坛连成一片,就是花圃了。老陈尤其爱种茶花,听陈师母回忆,当年东州炒作茶花的那个架势,可不得了,老陈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六元,他舍得拿六元钱买两片叶子的墨茶小苗,而且还是每月每月的买,还说保值有钱赚,后来最高炒到两片叶子二十元钱,老陈愣是没有出手,据说真正的收藏家都是舍不得出货的。等到流行过去,茶花价格一泻千里,整株丢在路边都没人搭理,老陈就有了一个小茶花园,只是陈师母心疼到发狂,有拿大剪刀把老陈的茶花通通剪掉的冲动。

       老陈退休后,他就把阳台打开口子,将自己摆不下的花陆续移到花坛上去,起初还有个别邻居有意见,说老陈占了公共绿地,却也有邻居表扬老陈的花点缀了花坛,平时小区物业基本属于无为而治,花坛有草无花,亏得有老陈侍花弄草,这里有了生机。时间长了,老陈的花圃成了这个旧小区的一景,大人会牵着孩子的手过来认识花花,嗅花的香香,看花上飞舞的小蜜蜂,给孩子与花朵儿拍张合影,好多人夸老陈的茶花漂亮,这又让陈师母很受用。

      老陈家遇见一件奇事,那一天傍晚,楼上的老丁下来丢垃圾,顺手抱着一个空花盆下来,经过老陈的花圃,老陈正猫着腰看花,老丁说是自家无用的一个老花盆,放着碍手碍脚,自己又不会种花,老陈如果需要就给老陈用了。老陈看那个陶土盆,样子比较古朴,盆壁上有个明显的疤,像是一个很独特的符号,喜欢,就收下了,而且那盆里还有半盆的泥土。

       老陈将收下的花盆随手搁在花圃里,过了许多天才记起它,老丁家不要的那个旧花盆,我得种点什么,他把它留着的土松了,倒出来,准备把墙角极耐养的两株海芋移栽进去,却被土里冒出来的东西吓到了,那是一个封得很细心的塑料袋,把泥土抖干净,袋子解开,里面的东西更是惊到了老陈,里头都是金银首饰,有金链子,有银手镯,还有一块玉,这是怎么回事?老丁把一个藏着金银的花盆丢弃了?他一定是老糊涂了。老陈知道老丁离婚多年,以前那个老婆可凶了,吵架时,常常听到楼上有玻璃器皿砸到地上破碎的声音,有一回,还从楼上丢下一个高压锅的盖子,像一个炸弹,把老陈的两株茶花都打坏了,老陈憋着气,没有上去与老丁理论,丁师母可是本楼有名泼妇,老公都可以破口骂三代。幸好,这个泼妇终于离开了,主动和老丁离了。那么,这些金银会不会是老丁藏在花盆里的?离婚时他怕家里值钱的都被那个泼妇带走了,所以留了一手。那又怎么忘了,老丁不至于有了新的丁师母,把这么重要的收藏给忘了吧?奇了怪了。

      老陈和陈师母一一检阅了一番这些金银首饰,应该不是赝品,那么贵重的东西却种在花盆里,不会是老丁中邪了吧,要在花盆里种金子?也许是上一任丁师母藏的,离婚时吵晕了头忘了带走,老丁压根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新一任丁师母的小秘密,她不善言语,甚至比较害羞,她原先是个怎么样的人,也显得很神秘。陈师母与老陈说这个事情麻烦了,要是东西送回去,是上一任丁师母藏的还好,反正离了;如果是新一任丁师母藏的,那就可能引发新的地震,搞不好又会闹离婚。那怎么办?老陈说:干脆先留着,等他们谁想起来总会来讨要,要是无人认领就当我收的赔偿金,谁让当年丁家的高压锅锅盖打了我最贵的茶花。

 

       丁师母到楼下也找过了,她怀疑是哪一天老丁好心把花盆拿出来淋雨忘了收回,夜里风大或者有野猫路过,将花盆打下去了,这个花盆如果掉下去,万幸没有砸到人,肯定也是摔碎了,那么里头的东西一定是被人捡走了,天上落下个聚宝盆!她很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傻,把这些年积蓄的金银首饰都藏在这个陶土花盆里,也不怕它丢了,当时还在心里夸自己怎么那么聪明。这些金银首饰无论放女儿处还是儿子家她都不放心,还不到分给他们的时候,也不想让他们见过了惦念这些东西;老丁家里的柜子她更不安心,他那个打麻将的臭习惯是改不了了,虽口口声声说是小麻将,一个晚上下来输赢也都在两三百之间,万一哪一天输大了,将这些金银变成现钱,那就真的不见了。可是,藏得那么好那么深的这些宝贝到底去了哪里?难道老丁早已经发现了,东西自己悄悄收了,花盆丢了?

       老丁这几天看着也怪,老说自己不回来吃晚饭了,在麻将友家吃个便饭,有时候还跑去女儿家陪孙女半天,以前好像没这个积极性,会不会是得了金银在外面忙着请客,甚至在用这笔横财投资什么项目,他有个老战友经常给他洗脑,要他一起投一个什么币,丁师母也听不懂。她就觉着干着急啊,又不能跟女儿儿子说这个事情,直接问老丁你有没有拿我花盆里的东西,那会有多大的尴尬,两人会不会因此红了脸,吵一顿,而后老丁可能会把东西从哪里一股脑掏出来甩在她面前,吼一声:没见过你这么不信任的,原来留了这么一手!她害怕,听邻居说老丁和前妻在家里吵架时经常摔东西的。

       老丁今天手气不错,赢了小二百,哼着一只老歌——“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心情不错,丁师母也就敢问一句,“老丁,那个,我从老家里带来的花盆,你有见到放哪里嘛?”“哪个花盆?”“陶土的,原先种过丁香和喇叭花的,放在洗衣机后面的。”“哦,我丢了,挺占地方的,反正好久没种什么了。”“啊,你丢哪啦?”丁师母瞬间头晕气喘,感觉自己的血压要上来了,她勉强装作镇定,问丢在哪里,啥时候。老丁回想起来,“想起来了,有近一个月了,丢一楼,给老陈种花啦。”老丁话音刚落,就看着老婆飞一样地冲出去了……定是去找那个花盆,他摇摇头,这个怪女人,太恋旧,连个旧花盆也舍不得丢?

      老陈家不巧没人,丁师母敲了门又害怕了,幸好没人在家,因为都快一个月了,老陈没有发现花盆里的秘密还好说;如果老陈发现了,却把东西悄悄收了,不承认就麻烦了。到时候说我是脑子有毛病,贵重东西藏在花盆里?谁信呢?老丁也不能证明,只好自作自受,吃哑巴亏。丁师母那一刻的内心有多懊悔多崩溃,只有她自个儿明白,但愿花盆还在老陈那里,但愿老陈还没工夫打理这个旧花盆。

       她拉起裙角,跨过半米高的冬青隔离带,来到老陈的花圃里,之前她只在楼下寻找破花盆碎片,没有仔细查看老陈的那些个高高低低方方圆圆的花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她在老陈家阳台口最明显的地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老朋友,从老家带过来的陶土花盆,那个盆壁上的疤她没有忘,和老王背上的胎记多么像啊。丁师母抱起花盆就往回走,她也没有多想要不要与老陈或者陈师母打个招呼,她要回了自己的旧花盆。走到二楼,丁师母才仔细看花盆里的土,好像都还在,没有被动过的样子,太好了。丁师母长长地一声叹息,一切还会像没有发生一样,再好不过了,她等不住把花盆抱回家,再说家里还有老丁在,她在楼道里就把手伸到了土里。

      土翻遍了,她惊愕到了,的确有一个塑料袋,却是瘪的,老天爷,她在里面只翻到了一张纸,纸上写着一行很瘦的钢笔字——宝贝暂时代为保管,如需认领请联系老陈,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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