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楚尘

自由撰稿人 新媒体人

小说 | 话筒


      从师范毕业,到华大的附小担任语文老师,我兼任学校新芽文学社的指导老师,主办新芽校园文学订阅号。秋季开学后新收了几个三、四年级孩子入社,其中有一个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不是她的写作有多强,而是来接她的妈妈我熟悉。她的妈妈可能忘记了我,我却能一下子认出她来——少年宫教声乐的木老师。

      木老师那时候可有名了,她带的合唱团代表本市参加过在首都的金色大厅的演唱会,要报她的班级得开后门,开了后门还要先排队,等几个老学员毕业了,才有名额让她来选你。我记得当年我能进入她班级的机会是舅妈争取的,舅妈所在的电视台人物栏目给木老师做了一个专访。

     “木老师,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乐敏儿,当年排小组唱‘流星雨’的您的学生。”

     “啊……怪不得这么眼熟,原来是敏儿,都毕业当老师了,太好了,”木老师终于认出我是谁了,毕竟过去十多年了,她结婚迟,生育迟,所以这个女儿到今天才上四年级,“敏儿啊,哦,应该是乐老师,我家灿灿就拜托你啦,太巧了。”木老师握着我的手,握了好久,我的手心却出了汗,我没有与木老师久别重逢的兴奋,却是将一段尘封多年不愿再回首的记忆又翻了出来。

       离开少年宫之后,我再也没有学过声乐,再也不愿主动张口唱一首歌,我怕听见自己的歌声,更怕拿在手里的话筒。“流星雨”是那一年参加市级选拔的小组唱曲目,由六个女生组成,我是六个女生里唱歌最卖力却是歌声不好听的,木老师纠正我的发音时常常会皱起眉头,有时候会很不耐烦的在钢琴上重重敲下几个高音,那代表她生气了,边上的同学开始会捂着嘴悄悄笑我,后来会翻白眼埋怨我,因为我的错害她们又得重来一遍。

       赛前最后一次彩排,我发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问题,我的话筒坏了!怎么打开关那指示灯都不亮。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边响着的都是同学的歌声,我去找老师,木老师说:“好的话筒不够了,你这一只就拿在手里和平时一样做动作,跟着她们一起唱就好。”

       到了正式比赛那天上台,我发现发到我手里的话筒还是坏的。木老师个别提醒我,就照最后彩排的那样去表演就好,来不及改变了。这个“秘密”后来我都不敢告诉妈妈,我把它烂在了肚子里。在自己学校班级里我是唱的最好的,可到了少年宫的声乐班我反而没了信心,那儿高手如云,我完全成了配角。为了这个小组唱我练得多么辛苦,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在窗前自己练习个五六次,梦里面脑门前时常会冒出忽闪而过的流星雨,听熟悉了的外婆也会跟着我唱这歌了。可是,最后在台上的我不需要放声,只需要跑个龙套,记住自己的跑位,要做的动作,努力表现出欣喜,虽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要跟着别人的歌声对准口型,假装唱得很投入很开心。我做到了,老师一定很满意,因为最后我们获得了全市小组唱一等奖,老师同学们在颁奖时喜极而泣,我也哭了,却是伤心到痛哭流涕,老师和同学后来都忘记了我拿过的那个无声的话筒,只有我自己深深记住了,很快我也离开了少年宫,妈妈和外婆不理解获得全市一等奖的我后来居然那么讨厌继续学唱歌,她们只好认为是我长大了,开始逆反了。

       木老师一定忘记了她给我分配过的那只坏了的话筒,那绝对不是一个意外,也许还会有别的唱的不让她的满意的孩子经历过我同样的遭遇。那些本该随着时间远去的恨意如今却回来找我了,面对木老师的惊喜,我只是装出一个很勉强很假的笑,就像当年在台上的表演。

      木老师的女儿灿灿,这个小女孩很聪明,也跟她妈妈一样有一副好嗓子,虽然我没有听过她唱歌,但是我在她妈妈的微信朋友圈里见到她参加各类赛事获奖的信息,满屏的舞台照片,举着一个金色的话筒。不过,化了舞台妆的小女孩倒没有眼前来文学社上课的她看着真实可爱。我有那么一个瞬间,产生过要给这个小女孩一点颜色看看的不良念头:对她的作文吹毛求疵,要求反复修改;给她的作业加点量,回去的随笔要求她必须得写四百字以上;布置的阅读书目,别人一周读一本,她读两本;甚至是新芽订阅号就是不给她发表的机会,让她也尝尝伤心的滋味,让她也体验一回被遗忘的难受……可是,这些念头在我面对她要启齿的时候都踩了刹车,我不愿那张笑得那么无邪童真的脸被她无法理解的某种痛苦扭曲,我不愿因为我的失态而让她心中期待的小火苗被一阵冷风熄灭,她那么信任我,那么仰望我,我该给到她和别的孩子一样的。

       灿灿的第一篇儿童诗发表在新芽订阅号上,那是一首在我启发后写稻草人的小诗歌,她说自己假装一位稻草人,让小鸟停在她的肩膀上头上,这个稻草人会偷偷笑,笑起来的时候稻穗会飞起来,金灿灿的。哈哈,多么有意思的灵感,我忍不住对她的夸赞,加了点评,放在了第一篇,还在木老师的朋友圈里下了一张灿灿很纯真的生活照,做了配图,小女孩成了这一期的主角。

      下一节课,那天正好是我生日,小女孩带了一盒礼物给我,她轻轻的在我耳边说:“乐老师,这是我妈妈送给你的扩音话筒,她说你上课讲多了嗓子会累。”我回到办公室,缓缓打开盒子,解开包装,我的手里有了一只金色的话筒,话筒的下方连着一个小扩音器,一体的,打开电源就好,很是轻盈、方便。我举着扩音话筒,在办公室里试了试,喂——喂——,效果不错,音色也很正,办公室里就我一个人,我忽然来了兴致,举着话筒,面对窗口,轻轻唱起一首歌,我好久没有唱歌了,但那首歌我太熟悉了,在睡梦里都能唱,它的歌名叫作“流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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